不能忘却的那段：基督城震后华人访谈录（一）

　　文字：Adagio
　　摄影： 王熊猫，Nic，Adagio

　　两次大地震，给基督城带来了难以恢复的创伤，也给在基督城生活的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地震曾经发生在我们脚下，伤痛和死亡曾经离我们那么近，或多或

　　文字：Adagio

　　两次大地震，给基督城带来了难以恢复的创伤，也给在基督城生活的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地震曾经发生在我们脚下，伤痛和死亡曾经离我们那么近，或多或少，每一个基督城人都心有余悸。直到今日，我们的生活仍未能回到从前，我们甚至不知道，曾经美丽的上帝的花园，明天会是什么样子。有恐惧，有失落，也有坚定，有期望。很多人离开了，更多的人留了下来。
文章里的主人公们来自各行各业，地震带给他们的影响程度不同，却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深深感悟。他们不是救灾英雄，也不是遇难者家属，也许媒体的闪光灯从来都没有聚集在他们身上过，但是今天，我想讲讲他们这些普通人面对灾难时的心声。

　　花匠 – 私立学校工作人员

　　“不管你是贫穷、富足、高贵、还是卑微，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都是平等的。”

　　花匠是“半路出家”来的基督城，来的时间并不长，却对这里充满了感情。也是在这里，她第一次经历了地震。因为在市中心工作，地震后冲出去那一刻看到的情景吓到了她,几乎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。学校门口的建筑面目全非，空气中弥漫着煤气的味道，当时她已经懵了，完全忘记当初学校培训时指导的撤离方向，只是随着人流跑到Latimer Square。至今她仍然感慨这是一个明确的决定，因为如果撤到Cathedral Square（后来坍塌）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，花匠一直在对自己说“你很幸运”。直到现在，每每想起那个场景都记忆犹新。虽然当时没有哭，但后来几天，她都不敢一个人出入没开灯的房间，甚至连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会害怕，就像小的时候住在胡同里，半夜去公共厕所时没有路灯的感觉一样。

　　地震后，花匠的工作也变得不方便，学校一时半会回不去了。而且即使政府宣布安全，很多人也不敢或者不想回去。回到事发地点对于每一个逃出来的人来讲都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，如果冷不丁再震一下，她说她就要直接去看心理医生。虽然放假了两周，她却没有闲下来，每天电话不断，因为要确认所有学生的安全。可能是触及了太多的紧张、焦虑和伤感的情绪，以致后来听到电话响就有点害怕，开始讨厌看到电话和电脑。

　　说起这次地震的感受，花匠感慨地说：“在灾难面前人真的太渺小，地震来临的那一刻我们什么都做不了。虽然事后我们可以去援助，可以去救难，可以去做志愿者，但是生命的脆弱是我们无法改变的。不管你是贫穷、富足、高贵、还是卑微，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都是平等的。”看到很多朋友或同事的离开，花匠心里不好受，但她还没想过要离开。她觉得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，何况她没有失去工作，这里需要她，她也舍不得这里。

　　Harry - Motel经营者

　　第一次问Harry地震对他们店影响大不大的时候，他想都没想就说没什么影响。可是聊到最后，他也渐渐感觉到，其实受地震冲击最大的就是他们这些小商业主。

　　在二月份发生的第二次大地震之后，Harry的Motel里所有预订出去的房间都被取消了，现金流中断。虽然他们有保险，但是保险公司要赔付的人太多了，有很多更紧急的事要去处理，什么时候才能轮到Harry的店，谁也不知道。震后的旅游人数更是大幅度下降，短期内也不会恢复，这对Motel业是非常大的打击。所幸的是，Harry接待了一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参与重建工作的人，这些人一住就是几个月，暂时弥补了客流上的空缺。不过，用他的话说，这批客人走了之后，生意肯定不容乐观。新西兰人最关注的橄榄球世界杯赛取消了基督城赛区，市区关闭后，其他各种大小活动统统取消，这里还会有什么游客？

　　据说市区主要部分要到今年十月以后才开放，Harry感叹道，下半年将是Motel业的低谷，到时候就要看谁能坚持跨过这个坎。他觉得华人业主还好一些，因为相对Kiwi来讲，华人一般积蓄多贷款少，所以此时此刻压力要小很多。Kiwi业主在收入大幅度下降的情况下恐怕只能坚持还贷几个月，政府财力又有限，扶持不过来，很可能会有一些人经营不下去了。不过，Harry对基督城政府的救灾表现还是基本满意的，在人力财力这么匮乏的情况下，他认为政府已经尽力了。

　　我问他有没有总结什么经验，他说有一条太重要了，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要学会自救，不要等别人。Harry说以前父亲经常告诫他“挣钱不容易，花钱要仔细”，他一直不能很好的理解，现在终于深有体会。在这么多人都受灾的情况下，谁又能帮得上谁，只有以平时良好的理财作为基础，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才能顺利度过难关。他说，虽然前景不乐观，但有危（机）就有机（会）。他会留在这里，多和外界交流各种信息，即使无法掌握未来，也要为明天做最好的准备。

　　Dell - 程序员

　　“地震后人很绝望，但是铲沙子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志愿者，又增加了很多希望，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不要离开基督城。”

　　Dell的公司在市中心的Madras Street上，离倒塌的CTV 大楼不远。2月22日那天早上有一个小余震，Dell还在跟同事调侃，他为Android手机写的地震检测应用程序刚刚更新，老天爷就又震了。中午12点多他们正在开会，大地震来了。一开始一两秒大家还算平静，但过了一会后震得越来越厉害，有人开始往桌子底下钻。Dell在一楼，他起身就往门外跑，但是地面晃得很厉害，大家都站不稳。快到门口的时候同事在后面推了他一把，结果他撞在墙上，脸都青了，但他顾不得这些了，爬起来继续跑。他们跑到了停车场的时候地面仍然震得很厉害，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冒出水来。
第一波大余震逐渐过去后，其他的员工才陆陆续续地从楼里撤出来。公司楼顶上的砖块纷纷掉下，墙上也出现了裂缝。有一个女同事刚从外面回来，在进停车场的时候因为地震直接撞到别人车上，吓得哭个不停。其他人大都急着联系家人，可是包括Dell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把手机、钱包、车钥匙等物品留在了办公室。于是大家商量派一个人带着自行车安全帽回办公室拿东西。当Team leader在大家的眼皮下刚走到大楼门口，第二波大余震来了，砖头直接掉下来，最后公司决定不再让任何人进去。

　　Dell没有车钥匙，只能走路回家，还带上了公司一位同事。一路上，看到建筑物损伤惨重，马路上全是渗出来的水和泥沙，他们直接感受到了这次地震的严重程度。走了一个小时，他们到达了Dell家，遇到他的太太Anna。由于附近的路上全是沙子，Anna把车停到很远的地方后也是走过来的。平时他们都是从车库进门，现在没水没电车库也进不去，最后是翻了后窗进去。房子有些门窗走形了，还有一些小裂缝，餐具损失了很多。

　　震后的头两天，Dell和Anna没敢在自家睡，搬去朋友家暂住。第三天的早上Dell去买了铲车和沙子，回到家时就看到邻居们已经开始清理沙子。中午的时候他也加入了进来，五六个人一直铲到下午四点多，累得不行。

　　第四天一大早忽然来了很多不明人士，大概七八个人，一问才知道，他们都是志愿者，带着铲子和铲车，看到哪里需要就去帮忙。这些人有男有女，干活非常卖力，让Dell特别感动。但是沙子实在是太多了，铲沙子的活看起来容易做起来特别辛苦，到后来十三四个人一起铲也没有铲完。大家都已经极度疲惫的时候，一辆挖掘机开了进来，帮他们挖了五六铲，它挖一下子相当于所有人工作一小时的量。大家一开始以为这是政府派来的，后来一问，原来这也是私人的挖掘机。这个人从基督城的另外一头一路开过来，看见谁家需要帮助就去挖几下，油费都是自己出。Dell被这些可爱的人感动坏了，想给司机拿瓶饮料，但是对方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直接开走去下一家。

Dell和邻居一起挖泥

很多不认识的人都过来帮忙

陌生人开来推土车

　　自家门前的沙子挖完后，Dell又跑去邻居家、朋友家继续挖，后来还有加入志愿者的愿望，这时接到了公司电话，回公司领回自己的电脑，在家上班。有三个同事来到Dell家的书房上班，五台电脑同时运转，加上外面灰尘很大不能开窗，房间里异常闷热，工作坏境非常辛苦。地震三四周后，公司终于找到了两处新的办公地点，新的办公地点离Dell家很远，他每天要斜穿整个城市上下班。

　　以为Dell会抱怨现在的生活没有以前的方便，他却说，这次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当成志愿者。那些热心人士的帮助，可以让绝望的心瞬间充满希望，就是为了这个，Dell会继续留在这里，帮助其他绝望的人。

（待续）